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银花浇上读大唐

作者/来源:廖文伟发表日期:2016-06-20997
(一)

唐代,是历史长河中一个闪烁着迷人光彩的灿烂辉煌的时代,唐代手工艺人制作的金银器,工艺奇巧,品类繁多,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金银器都更加富丽华美。

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著名学者李学勤先生,他在其主编的《金银器鉴赏》中提到,“中国古代的造型艺术,将动物与器物相结合是有悠久传统的,然而唐代发现的并不多”,並且将一件“鎏金双鱼纹银壶”称作唐代金银器的杰作。可见,唐代流传于世的金银器中,动物造型的工艺品或实用器都十分罕见。

只是,收藏路上闯荡了这么些年月,唐代金银器除蝉之外,别样重器皆隔着玻璃未上手,诚如半面之交,常常引为憾事。

2005年蝉唱正酣时,一位中年女士在《长沙晚报》记者的陪同下,来请我鉴定一件古代器物,那是她家传的一件宝贝,正是唐代动物与器物相结合的金银器,名为鎏金骆驼形提梁银花浇(图一)。其造型之雄浑大气,其工艺之美妙精腻,都是可以与鎏金双鱼纹银壶媲美的,我立即深深地被它的富丽华贵所打动。


鎏金骆驼形提梁银花浇高19厘米,“首尾”宽21厘米,造型富有想象力,十分巧妙。其流为骆驼头,稍稍昂首,怒目圆瞪,作张口嘶鸣状。其尾为摩羯头,利齿长鼻,仰头向后吐一水柱,与骆驼颈相连成为提梁。骆驼有双峰,双峰之间搭有皮囊,囊的两端装饰有人面。人面重眉环眼,狮鼻阔口,形象威猛。饶有趣味的,是双峰之间饰一小骆驼为盖,引颈四顾,神态既顽皮又机灵。整器圆浑大气而又不缺少生活气息,是盛唐时期追求生动、丰腴和雄伟的产物。

鎏金骆驼形提梁银花浇的造型,反映了盛唐时期的经济和文化动态。

当年丝绸之路驼铃声声,马蹄得得,从中亚、西亚前来大唐和从中国前往中亚、西亚的商队络绎不绝,真个是一派繁忙景象。摩羯是印度神话中长鼻利齿而身子却像鱼的奇异动物,被认为是河水之精,为万物生命之本。古代印度,大凡雕塑、绘画,最常见的纹饰是摩羯,各地寺院的塔门,更是喜好釆用摩羯为装饰纹样。东汉时佛教传入中国,摩羯的神话自然接踵而至,摩羯的艺术化形象大量出现在中国的民俗文化之中,此后渐次洐生出鱼化龙和鲤鱼跳龙门的故事。人面纹饰,则明显带有胡人风釆。鎏金骆驼形提梁银花浇上既有代表商旅的骆驼,又有代表佛教文化的摩羯(图二),还有当年大量旅居中国的胡人形象。这种胡人形象是以夸张的形式出现的,以往出土的大量唐三彩胡人骆驼俑,不少骆驼双峰之间的皮囊,同样装饰有又似兽头又似胡人头像的纹样。有的报刊称其为虎头,有的报刊则不名其名,留给读者广阔的想象空间。


骆驼、摩羯、人面可视为主题纹饰,滿器则平錾巻草纹、忍冬花,空白处錾刻细密鱼子纹为地,名符其实的“滿工”。地纹中突出了展翅的凤凰,又似长尾鸟,又似孔雀,鹰嘴羽冠,雄健高飞。 提梁银花浇主纹和辅纹的组合十分和谐,是大唐盛世中西文化交融和商务往来频繁的反映。


(二)

我对鎏金骆驼形提梁银花浇作了认真的观察,并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了考鉴。

首当其冲的,自然是確定鎏金骆驼形摩提梁银花浇是否近现代仿制?

长沙市博物馆青铜器修复、保护专家毛志平先生很乐意帮忙,长沙电视台《X档案》节目组和《长沙晚报》一记者隨同前往。

毛志平先生说,办法很简单,只要在银花浇锈层较厚的地方涂上少许某种硫酸类化学试剂,是真是假,三两分钟或者更短的时间便见分晓。他补充说,用这种试剂是迫不得己,可能对器物地子上的老包浆有些损害,问我同不同意。我以为行,宁可这样,也要有个確凿的结论。于是他取出一种白色的结晶状粉末,调上微量水,选一小块锈层较厚的地方,用牙刷蘸了涂上。不一会,涂了试剂的地方渐渐现出湛蓝湛蓝的颜色。

毛先生看了看,说:“这就对了,是一二千年的古锈,你判断为唐代东西没有错。”

但也的確如毛志平所言,损坏了少许地子上的老包浆,银花浇现出红黄色的质地本色。

广西出版的《假古董假珠宝鉴定方法》提到古代银器的“银”,事实上是白银与紫铜的合金,含银量60%呈红色,含银量70%以上呈红黄色!即使含银量达到85%,仍然呈微红色。而我此前巳经知道,宋代以前没有黄铜和白铜,银铜合金使用的都是紫铜(原铜)。而且学者们早巳定论,古代制造鎏金银器,为保持器物的坚挺性能便于实用,加入紫铜的比例是比较高的,含银量最低的竟只有60%,唐代亦如此。

鎏金骆驼形摩提梁银花浇地子呈红黄色,表明含银量在70%以上,锈层则形成于千年以上,排除了近现代仿制的可能。


(三)

银花浇紫红、蓝绿、褐黑三种锈色相映成趣,表明它为银、铜合金质地,鎏金,三种金属之锈交融瑰集,尽得天工之妙,仿作伪造无法达到这种自然和谐的境界。紫红色金锈很难一见,银花浇上的紫锈,凝重殷结,十分美丽。手抚提拿较多的提梁、小骆驼头、摩羯头等部位,今日巳现银的润亮温莹包浆,漆黑凝重,熟滑可爱。

唐代鎏金银器工艺流程是先涂金,而后錾刻,刀痕中没有残金,所以又一定会出现定位小麻点,这是唐代鎏金银器的两个典型特征,提梁银花浇上表现得清清楚楚。令人抱憾的是,今日鎏金巳大部脱落,但残金斑驳,余辉熠熠,曾经有过的瑰丽光辉依旧可以遥望。

唐代金银器錾刻纹饰,采用的是三角刃刀具,平錾刀痕大都呈等腰三角形。长线条在30倍放大镜下,可以分辨出连续錾刻的停顿处。而圓弧形线条因为采用斜线连缀錾刻成型的方式,放大镜下可见与毛刺相似的刀痕。这三种现象,同样是表现在提梁银花浇上的工艺特征。

鎏金骆驼形提梁银花浇制作工艺十分精到,骆驼、摩羯、人面兽头皆神态生动,纤细密集的线条浅刻成浓眉和披发、垂毛,多层圆圏浅刻成环眼,光照下有明暗之分,眼神炯炯,生气盎然(图三)。这种重圏环眼的艺术表现形式,良渚文化是普遍使用的,唐以后倒是罕见。人面兽头和骆驼、摩羯皆釆用两半模冲成型,再錾刻其他纹饰,然后焊接成整器。尤其是壶的饼形假圈足,细看可以发现,是先裁剪一片薄片,焊接成圏足,而后裁剪一片椭圆形薄片盖在圏足上焊牢而成。这种小圆片焊接工艺,是唐代金银器制作工艺的特点之一。当年既无氧焊更无电焊,且用铜作介质,焊接的焊缝竟然很费劲才能找到,足见唐代手工焊接技术巳经十分成熟。


银花浇整器留白皆为细密鱼子纹地,錾刻巻草纹和忍冬花,草叶边沿都轻錾着细密短线,一厘米间距之间,竟密布一毫米左右长短的细线条三四十条,放大镜下刀路清晰,飘逸灵动,滿器如此(图四)。草叶纹中錾刻有双凤,展翅飞翔在提梁壶的两侧,凤的形象庄重而又刚健。这些,尤其是细密短线的装饰手法,都是盛唐时期的纹饰艺术模式。


综上所述,可认定鎏金骆驼形提梁银花浇为盛唐之物,虽然完好无缺,但有斑斑锈蚀,正是它穿越时空邃道饱经沧桑的见证。


(四)

据沙女士说,她的祖父在“十年动乱”时期,曾冒着危险帮助一名地主分子躲避过“红卫兵”的揪斗,地主分子离开家乡逃往海外前,将这把壺(她称其为壶)送给了她祖父。当年只说是作个纪念,更本谈不上价值不价值。

沙女士说,祖父为了保持鎏金骆驼形提梁银花浇的“纪念品”性质,多年来秘不示人,连祖父的最亲密的朋友,也只许看而不许触碰。因此,传到她手里都已十七八个年头,鎏金的红紫色锈斑、银的漆黑色锈斑、铜的蓝绿色锈斑仍然集于一身,历历在目,交相辉映,继续诉说着1000多个寒暑带来的磨难和委屈。

一文钱难倒英雄汉。胡女士鉴定的目的,原是她手中拮据,想换几个现钱。真是应了径情直遂这个成语了,她一寒如此,我求之不得,买下了。只不过,我没有预谋。

唐代诗人贺知章吟得一句名诗,说“唯有门前镜湖水,春风不改旧时波”,感叹山河依旧,世间人事巳全非的无奈。但大唐盛世并非“千古空悠悠”的,流传至今日的鎏金骆驼形提梁银花浇,便浓缩着大唐昌盛的生活鲜明,凝冻着大唐繁荣的富庶热烈。岁月不再,大唐的韶华却是依旧在历史的波涛中闪着光彩的。

夏夜风正长,凭窗好遐想。倘若,鎏金骆驼形提梁银花浇就安详静谧地依偎在你身旁,恍惚中,你会不会觉得,一如自巳就如痴如梦地依偎着大唐宽广的胸怀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