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要公告:
| 注册 服务热线:400-608-1178

古玩鉴定历险记

作者/来源:廖文伟发表日期:2018-09-18699

酷暑还刚刚隐退,已略见些秋凉。9月5日上午,谢女士携带几件东西来请我鉴定。

其中有张黑色的四弦琴,说是北京一位朋友转让给她的,朋友断定其为清代玉雕古琴。谢女士说,她满心喜悦带回长沙,不曾料想,长沙三位古玩行家看过后,竟然异口同声断定,岂但不是清代古物,也不是玉,甚至连石头都不是。她的心一下子冷到冰点,被朋友坑骗可不是滋味,两三天寢食难安,人也见瘦了。前年仲夏,她曾请我隨同去淄博周庄鉴定几件古董,卖主开价5000万,我认为东西到代,世所罕见,但开价过高,1000万尚可考虑。不料正打算商洽,又来一豪客,高她200万成交。今日遇此难题,于是想起我来。四弦琴漆黑油亮,用聚光电筒贴着琴面厚重部位观察,可见碧绿色光圏。贴着单薄部位照射,可见碧绿中散布的小黑点。我告诉她,虽说并非清代古琴,却当真是新疆墨碧玉,工艺精美,体积不小,有收藏价值。她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,高高兴兴告辞,走了。望着她跨进电梯门的背影,陡然间,记忆的网屏上浮现出一桩昔日旧事。

那是发生在2005年的事情,至今记忋犹新。

说来话长。2003年石榴花又红的时日,我被湖南电视台“艺术玩家”栏目开辟的收藏沙龙“玩家雅集”聘为经理,门店辟在湖南省政协的斜对面,距清水塘古玩集市仅一箭之遥。沙龙业务是藏友交流,有偿鉴定,藏品寄卖。当年,挂牌为收藏者开展有偿鉴定业务,长沙仅“玩家雅集”一家,我为湖南首开先河者。因此,200元一件,日鉴定量最多达三四十人次,门前车水马龙,一派繁忙景象。

记得是2005年早春时节,曹菊先老先生来寄卖一口青花瓷缸,他认为是明代的寺庙油缸,寄售价10万元。我仔细观察一番,认为曹老先生所言不虚,是明代晚期之物。我曾为他解决过几个鉴定疑难事例,他与一书法家合作,他口述,书家挥毫,赠我一书法手卷,赞扬我能作文、能鉴古、好收藏,对我十分信任。见我同意他的看法,很是高兴。当日,我为青花瓷缸总结了8条鉴定意见,老先生要我写在《寄售合同书》背面。曹老先生名菊先,13岁只身来长沙古玩商店学徒,时在长沙“文夕大火”前夜,1937年秋冬。惜曹菊先自幼学艺,未曾进过学堂,对于古玩鉴赏往往凭直觉,道理却不甚了了。他走后,我与学生李希望和助手小李、小刘一商量,将瓷缸立在大台案上,位置极显眼。不曾料想,从此波谲云诡,我被推上了风口浪尖。

10来天后的一个上午,刚刚上班,助手李艳告诉我,说咋天下午我下班后,她正打扫卫生呢,店里进来七八个男子汉,为首的是个小个子,围着青花瓷缸议论纷纷。

“菊爹本就不懂,廖老师又是个文化人,把这么个景德镇的仿制品贴上‘明代青花缸’标签,胆子也够大的。”为首的先开了口。

其中一个扭头看看李艳,故意提高些声调,说:“还玩家雅集呀,总得有个把懂行的人掌掌舵唦,这样子个搞法,只怕会玩不下去。”

又有人接过话头,说:“倒要看看这个廖老师,怎么收这个场,下这个台。”

其他几人显然赞同二人的话,高声说笑一阵,直到李艳要关店门,才鱼贯而出。

我交待过李艳和小刘,古玩这东西,有不同见解很正常,评议说笑,甚至出言不逊,听听便是,不必惊讶。可这几位,却显然不仅仅是评议,连李艳都听得出来,是冲我来的。我得罪了何方神圣?一时还真想不起来。向“艺术玩家”董事长邱天会报此事,他“呵呵”两声,说可能有人背后做了点工作。原来,2003年“艺术玩家”蕴酿聘请“玩家雅集”经理时,曾有两三位古玩收藏知名人士毛遂自荐,邱总经过多方考察,觉得我比较适合,亲自登门礼聘我。“也许是他们中有人不太服这口气,很正常的,你不必在意。”邱总安慰我。

第二天下午,又有三五人找上门来,他们径直奔青花缸,仔细观看了好一会,这才进雅集后堂来会我。

“廖老师,清水塘那边(指古玩集市和市博物馆、省收藏协会所在地)都传开了,说你‘玩家雅集’将景德镇的仿古瓷器当宝贝寄卖。”为首者是“玩家雅集”的常客,在市税务部门工作,我们讨论古玩收藏鉴赏很投机,也常在集市上会面。此君当然是关心我,他压低嗓音接着说:“你可以说,你那天不在,是两个助手收下的,摆几天就下架。”

我一笑,一揺头,说:“谢谢大家,我不认为搞错了啊。真搞错了,推给李艳他们两个姑娘,谁会信?”

“也是,也是。”他们频频点头,连连称是。

又十来天后的一个下午,将近下班时分,邱天董事长表情严肃地走进“玩家雅集”。他再一次审视着青花瓷缸,再次询问着关于青花瓷缸寄售的情况,最后问我:“外面反映好大,关系到我们雅集的声誉,你真的这么有把握?”

一口青花瓷缸,竟然在古玩收藏行内掀起轩然大波,我的确没有预料到。但我对自己的鉴定非常自信。我说:“请邱总放心,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做。”而后,我将我的8条鉴定意见详尽解释给他听。他点着头笑了笑,说:“有把握就好,有把握就好。”但是我觉察得到,他仍然不放心。

从那以后,来鉴定的收藏者明显大减,最多的一天,竟只有五六人。

李希望是长沙“政治军官进俢学院”的少尉教官,他正式做了拜师酒拜我为古玩收藏老师,平日没有课的时候都在我身边。他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唯恐师父折戟沉沙。邱总走后,拿出笔记本,要我再一次详尽说说青花缸的认定根据。我说完,他合上笔记本,说:“再一次听了老师讲解,更加相信老师的结论,有理有据,有学术有实践,很有说服力。”

又过了些日子,文博单位一位先生领着三四个不认识的人走进雅集,同我打过招呼,便围在青花缸前低声议论。我在后堂电脑上处理一篇文稿,佯装不闻不问……临走,文博单位那位先生走进后堂,我站起来迎接。他说:“廖老师魄力可佳,建议你多找几个行家看看。”言下之意,我当然心知肚明,只笑笑,未作答。此后,经常有人来看青花缸,指指点点,评头品足,是听了外面传闻此处贩假,特地来实地考察的。

光阴在是非功过中捱过,一晃三四个月。那一日上午,又有客人进门,他绕着店堂细细观察着陈列的古玩们,最后在青花瓷缸前停下了。

“你们老板呢?”他自然知道店中两位姑娘不是当家人,微微笑着,问陪他浏览的小刘:“在不在?”

于是我从后堂出来,请他进去喝茶。他说,雅集有不少好东西,青花缸就不错,数百年流传至今,着实不昜,价格可以稍标高一点。数月来批评质疑者甚众,忽然冒出来一个赞赏者,竟觉得如同“云霞出海曙,梅柳渡江春”一般,让人心旌飘飘,忙问客从何处来。来人50来岁年纪,说是湛江人,姓王,也好古董收藏。酒逢知己千杯少,小刘小李为我们烧了两壶水,换了三次杯。于是留了他的电话,相约日后联系。殊不知果真是“福兮祸所倚”,第二天,我为来客鉴定两件竹雕笔筒,客人刚走,我忽然发现搁在案上的三星手机不翼而飞。同小李、小刘追出店外,两个求鉴者早已不知去向。这倒也罢,恼人的是,湛江人从此便失了联系。

白驹过隙,夏去秋来,门前的樟树开始出现褪换的黄叶了。

那一天上午刚刚上班,李希望便来了。他说他要调往北京了,他告诉我,他北京的一位老领导喜欢古玩,听他说起青花缸的故事,倒是很有兴趣,说只要我敢认定,便要李希望代他买下,并亲自带来北京。但他的领导有条件,要我用“玩家雅集”的名义,开出正式鉴定证书,签署我的名字。这不难,我写好8条鉴赏意见,同李希望商量后(好象他建议我补充了什么),正式开出证书。青花缸在长沙被贬得一文不值,纵使我始终坚持自己的看法,曹老先生仍难免忐忑不安,自然只想早日售出。于是李希望定制了木箱,七八天后装箱待运。装箱时,敲打声惊动了左右“街邻”。左邻湖南省国画馆、文新画廊,右邻丽白画廊和陈氏茶社。“艺术玩家”栏目组办公场所,亦离“玩家雅集”咫尺之遥。左邻右舍都知道自青花缸进入“玩家雅集”,质疑者甚众,亦有人恶意中伤,也都知道“廖老师”不为之所动。听说青花缸要北上京城,北京专家如何鉴定,命运如何,仍是未知数,熟悉的又难免不担心我的臭名会毁在这口青花缸上。

记得那天李希望是午夜时刻登车,启程后第三天清晨,他应当扺京。我有上班准时的习惯,青花缸扺京当日,更是提前半小时到达“玩家雅集”,丢了手机,只能守着座机,静候北京传来消息。临行前,他应约来了趟我家里。我托付他带一对明代青花小梅瓶(图一)进京,我认为是宣德民窑器物(图二),但无十足把握,请他找北京专家判断一下……我特别关注的,当然是青花缸是否能被北京人认可,再三交待李希望,无论消息好坏,及时打电话回来……10时许,北京来电话,李希望的声音清晰而欢快。


图一


?

图二


“报告一个喜讯,老师。”李希望说话比往日快了一个节奏,高了一个音调,过程却敍述的分外明了。

他说,他万万没有料到,老领导竟是如此的精明,早就请好了两位北京瓷器鉴定专家,在京西车站贵宾室守候。他刚踏上北京的土地,立刻有人将他引导到贵宾室。两位鉴定专家并无多话,三下五除二撬开木箱,将瓷缸抬上茶几,里里外外、上上下下观察一番,五六分钟吧,二人压低嗓门交换一下意见,而后直接告诉那位老领导,东西没有问题,湖南专家的鉴定是对的。

“我相信老师,毕竟湖南方面讲坏话的人太多,来京时,心中总还是有些不安。”说完,李希望在电话那头朗朗地笑了,口吻轻松而欢愉,他接着说:“专家们估了个价,老师你猜猜多少?”稍作停顿,李希望又说:“180万!你没有吓着吧?我那老领导也真行,他说,东西真,我那钱花的值,你帮了我。小李呀,如果东西不对,你敢哄我,请你连人连缸,立即乘车回湖南去。”

李希望一席话,引得我开怀大笑,小李小刘更是高兴得只知道傻笑,为我能力挽狂澜而高兴。她们哪里知道,万一,天子脚下的两位专家不认可我的鉴定结论,我名声扫地自不必说,李希望连人带缸滚回三湘亦在所难免。要紧的还是,“玩家雅集”因此声名扫地,我坐着的这把“玩家雅集”经理交椅,也是肯定要易主的啊!

邱董事长得悉北京来电的消息,同“艺术玩家”另外二三人来询问详情,连连说“要奖励,要奖励”。那一年年终评比,电视台数千员工,我被评为“最敬业员工”,奖金3000元。青花缸功不可没,当然,也不仅仅因为它,平素的工作态度和业绩是主要的。

事情到此尚未结束。三四个月后的一天,李希望又来了电话。

“老师,向你报喜。”他亮开嗓门,大声说:“有个大拍卖公司派人给青花缸估价,400万元人民币,吓你一跳吧?”

我还当真被吓着了。不为别的,为“玩家雅集”的损失如此之巨大而吓着了。

想那谢女士,当日携新疆墨玉三弦琴南下三湘,却被当作“石头都不是”的东西,在我这里才沉冤大白。“玩家雅集”的青花缸则是在三湘古城又蒙污又积垢的,北上京都才光华四射。看来,古玩鉴定这档子事啊,说小也小,说大也大,委实是惊险多多。况且,事关真金白银还是冥钞伪币,还真是不可以鹿马不分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