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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有好终须累此生” ──漫谈我珍藏的名人古董闲章

作者/来源:廖文伟发表日期:2016-12-198315

一百闲章富翁  廖文伟

累之一:寻寻觅觅年复年

老夫降生到这个世上,匆忽已75度春秋,也该称得翁了。

倘若从1963年收藏外公银包象牙名章(文革期间几乎被抄没)算起,此后硕渊《松月图》自用章、吴铎“和而不同”章、先父牙雕“廖克明章”、牙雕“杨度印”、杨澥犀角雕“亦忧如是”章、“湘鄂边苏维埃政府印”、“平江苏维埃政府青年赤少队印章”、青田石文彭“飞鸿”章接踵而至,再而后张大千、吴昌硕、吴让之、黄士陵、徐三庚、奚冈、何昆玉、王福庵、六舟、陈半丁、叶品三、方介堪、吴隐、韩登安、沙孟海、钱君匋、方去疾、丁二仲、泥道人以及朱彝尊、钱侗、陈三立、丁佛言等金石书画名家闲章纷至沓来。只叹白石翁遗宝与老夫无缘,虽邂逅有数十方之众,却无一“真金实银”,皆图利者仿制。就印章收藏而言,藏龄即已50余年。

数十年来,除却已转让的珍爱之物,老夫仍宝藏着良诸文化微雕玉璜、汉代12生肖绿釉罐、周芷岩陷地深刻竹根雕笔筒、王梅邻“羲之讲学图”竹雕笔筒、周荣昌八棱福寿富贵紫砂壶、吴云根与任淦庭合制“汤渡”底款紫砂壶、明代“庭园婴戏图”高台砚、明代“梅桩图”象牙笔筒、刘质平藏丰子恺绘弘一遗像双田砚、正德通宝玉雕钱、汉唐四兽飞天玉带板、明代紫铜佛陀坐像等高古玉器、竹木牙角雕、瓷器、紫砂茶具、纸质文献等等数百珍玩,都来自于年复一年的寻寻觅觅。但老夫尤为珍重的,乃是所藏100余方名人古董闲章。因此斗胆,在小小书屋“独羊居”后加缀几个字──“100闲章富翁”。

富者,多也。100原本不足以为奇,“秦汉二百玉印之楼”、“两百砚斋”、“两百瓶斋”、“半百砚田老板”皆有。亦有齐白石的“三百石印富翁”,指的是他自家的作品。不过,他一生自刻自用的印章远远超过300 。张大千曾将140余方印章捐赠给台湾博物馆,其中有19位金石书画名家手篆的数十方。湖南的金石书画名家李立,老夫曾同省文联副主席何满宗和肖金鉴(已仙逝)联袂为其作文,老夫执笔,1984年刊发在《主人翁》杂志,标题为《三千石印富翁》,亦是以其自刻篆印累计而言。定稿时再访李立,他捧出齐白石、吴昌硕、福厂、叶品三、沙孟海等名家篆刻闲章10余方以资谈助,令人十分眼羡。

寻寻觅觅,心思穷尽,老夫集藏到72位篆刻名家手制古董闲章100余,其中徐三庚、吴让之、黄士陵、经亨颐、徐新周、泥道人、丁佛言,方去疾、丁二仲等皆有两方,福厂则有5方,收藏队伍中寥寥无几。这个富字,该是当得起的。

累之二:古老气韵难把握

    凡石头年久,色会变得灰暗或黄褐。譬如纯白色汉白玉,百年左右的岁月便能在其表面氧化成一层黄褐色的皮壳。

老夫的100余石质古董闲章,因长期空气氧化,因代代人手摩挲,悉数蒙上了灰褐色或黄褐色的皮壳,闪铄着润泽温莹的脂光。而沧海桑田的磨难,必将年复一年在古董闲章上留下错落纷繁的痕迹,乃至于旧创新伤无数。润泽温莹的脂光也好,错落纷繁的伤痕也罢,它们与人为制造的所谓“包浆和痕迹”是迥然不同的,只要用心在长期收藏“实战”中去学习鉴别,必生感悟,必能捕捉。

老夫的古玩学生中,有个叫吴波的,2009年我尚在“五千年文化公司”任艺术总监时,他便跟随左右学习过古物鉴定。那日他来寒舍,隨意取一方古董闲章玩赏,边款表明乃“端溪伯瑜”为一友人而作,印文“有容乃大,无欲则刚”,两人谈笑风生。

伯瑜即清代道光八年出生的何昆玉(1828─1896)篆刻家,精古物鉴别,亦精医术,尤善墨拓彝器。其篆刻“用刀洁净,布局庄重严实,不作破损之态,有娟秀之韵”。闲章不单氧化包浆、岁月留痕与何昆玉生活年代同步,存世150年左右毋庸置疑。且用刀洁净,布局严实,刀笔有娟秀之韵,正是何昆玉的篆刻风格。

“有容乃大,无欲则刚”章为白芙蓉石,历经百余年岁月的舐偎,早已包浆滋润,脂光熠熠,着实喜人。


吴波爱不释手,一不留神磕碰到茶几,撞崩了纽座的一角,他吓了一跳。老夫亦心中一颤,但很快镇定下来,捡起崩落的断角,一边连说没关系,一边思量如何粘合断口。

祸兮福所倚啊。这一观察,老夫反倒乐了。断口四周分明裹着一层0.3毫米左右厚度,且浸润自然的氧化层,行内称之为皮壳,这是不能在无损伤古董闲章上看见的。


它为证明传世100年左右玉石器表面存在的氧化皮壳,同样存在于百年左右古董闲章提供了范样;它为鉴定古董闲章的包浆性质和皮壳状态提供了鉴定依据,为断定这批古董闲章传世100年左右,补充了证据链中缺失的一环!

三天后,老夫买来“520”粘合断角,尽管小心翼翼,仍然稍有错动,留着些小瑕,所幸无损闲章熟旧古雅的气韵。

陈半丁(1876─1970)闲章和叶品三闲章,同样是岁月造就的古董闲章的绝佳标本。它们都面目老迈,与石俱来的隐隐石纹皆已演变成深深墨线,在这批古董闲章中极为抢眼。


老夫同几位行家讨论过几次,它们身上的墨线会不会导致章体“土崩瓦解”,他们都说不会。他们中的张裴桬,曾经在省检查院原址旁开店,经营过青田石、寿山石、昌化石等印材,比老夫了解石料。他认为,印石硬度只有摩氏2─3度,辗转流传这么多年,该是原先的几代收藏者漫不经心地隨意丢放,任其磕碰擦挤,导致它蒙垢披尘,石纹成裂,石色变深,乃至于遍体遴伤。他说,只要今后用心呵护,不会再发展下去的。

陈半丁才华横溢,新中国成立前就已名满京华。1938年曾刻印两方,一为“強其骨”,一为“不使孽钱”,以示坚决不为日伪政权所用的心志。新中国成立之初,毛泽东、周恩来倡议成立中央文史研究馆,陈半丁为“钦定”26位馆员之一。1957年被打成“右派”,“文革”时又被江青、康生等点名迫害,90老翁终至在“文革”中含冤去世。他的这方闲章印文为“磊磊落落”,边款表明篆刻于90年前,正是他光明磊落的人生写真。陈半丁书画篆刻作品尽管风流百态,囿于“阶级斗争”的原故,数十年来价位一直被人为压抑在低档,近几年终于拨云见日,恢复了他在中国书画坛上应有的地位。

叶品三(1867─1948)“实事求是”闲章,亦历经沧海而老气横秋。


光绪三十年(1904)夏,叶品三与丁辅之、吴石潜、王福庵相聚于杭州西湖人倚楼,首议创立“西泠印社”以弘扬传统文化。1913年重阳时节,“西泠印社”正式挂牌,各地印学家、篆刻家踊跃加入,公推吴昌硕为首任社长。

叶品三擅金石书画,素有“朕虔三绝”之誉。他善书,尤擅篆隶,淳雅古朴,结体谨严,用笔凝炼。叶品三的“实事求是”闲章,边款表明篆刻于癸未(1943)年。传世70春秋,知者爱惜,不知者浪掷,少不得遭受许多磕碰括擦的磨难。如今亦已石纹成墨线,虽温润满眼,却是伤创历历,竟有些百岁高龄的神态了。

朱彝尊(1629─1709)闲章的苍苍古旧面貌,又是另一种情状。章体黝黑红润,伤疤戳痕累累相迭,像是刚从煤窑中跌撞摸爬而来。不知道多少位收藏者有心,一代一代接力传承,呵护着它闯过了历史长河数百年的风刀霜剑。


印面为白文“墨趣”,边款表明篆刻于300年前。把赏此章,令我浮想连篇。朱彝尊明崇祯二年(1629)生,是清代早期知名学者,博通经史、诗词,亦能篆刻治印,康熙十八年(1679)举博学鸿词科,除检讨。1683年入直南书房。曾参加纂修《明史》,擅诗,亦能治印。

明亡后,他曾作七律云“蕲王战舰已无踪,娄相高坟启旧封。曾见朋游南渡日,北山堂外九株松”,怀念前朝。诗词与王渔洋并称为“南渔北尊”,而尤以《鸳鸯湖棹歌》百首脍炙人口。边款“香茅屋青枫树底小蓬门”,即是《鸳鸯湖棹歌》中的一首,全句应为“香茅屋青枫树底,小蓬门红板桥西”。朱彝尊隨手奏刀,刻不完全句,便省了“红板桥西”四字。继文彭“飞鸿”平头章定居我的独羊居之后,这是第二方年代久远的名人古董闲章,頗为难得。

章体上的印泥锈迹已成黑垢,亦是古董闲章古老气息的象征,举以清代篆刻家吴昌硕、赵子木所篆闲章为例。

吴昌硕乃清末民国初年的知名金石书画家,其书画篆刻皆卓尔不凡,影响远及日本、韩国。很是遗憾,100闲章中仅有他的一方藏书印,天虽未作美,却也为老夫独羊居壮了声威。


闲章印面为“汾阳庚家”,边款记载奏刀“时年七十又四”,当是1918年。这时吴昌硕已被推举为西泠印社第一任社长,若非师友亲朋,等闲人士无缘去求吴昌硕治印的。只怨老夫才识仍浅,只知是山西汾阳的庚姓人家,搜查不出究竟有何来头,遍寻无果。藏书用“汾阳庚家”印,心胸之大,非才高八斗之人不及。

“汾阳庚家”章为芙蓉石质,传世98年。无法知道的是,它辗转于岁月的热风冷雨中这许多年,是哪些人憐爱它的娇小而用心呵护?是哪些人视它为珍稀而倍加珍爱?可以确信的是,它有幸传承至今,当是呵护宠爱者代代相传的功绩。毕竟春花秋月100载,染藏家手泽,蒙日月尘缁,今朝已略显灰暗而香色古老。又由于钤盖千百回,印面近脚处染上的印泥擦了又染,染了又擦,残留泥痕已成紫黑锈迹。灰暗外衣与紫黑锈迹,无异于百岁寿翁的皓首苍颜。

100余方闲章中,有方清代篆刻家赵子木的作品,为双面印,侧款为“辛丑九月赵子木篆”,印文一为“胜有心香”,一为“如会忠清”。


叶品三増补的《广印人传》有他的条目,生卒年月不详,只称其“本名赵荣,字子木,别号怀公,丹徒(今镇江)诸生,工山水,笔法秀润。尤精篆刻,传有《研妙室印谱》”。“诸生”即有秀才以上功名者,民国已不再有此称谓,可见赵子木一定是清代金石书画家。详查年代表,1901年为“辛丑”,往上推一甲子是1841年(道光21年),往下推一甲子是1961年。可见,赵子木双面印侧款“辛丑九月”可能是1841年(道光21年)或1901年(光绪27年)9月。好在独羊居尚有另一方赵子木貔貅纽印“次第春风到草庐”,侧款为“道光辛丑岁赵氏子木篆”,亦已“苍苍老朽”,可证双面印刻制于道光21年。传世175年,尤可珍贵。

岁月无所不能,岁月无所不在。赵子木双面印釆用的是青田石,但像高古陶瓷一样“开了碎片”,像是天工雕琢的纹饰,陈布在黑色垢锈的下面。垢锈分布零散,与片纹相映成趣,増添了些许村夫野老的古拙风情。

100余方闲章中,有30余方尚无法确认治印者或者用印者,如“日有所得”,“小嘉趣堂”,“怀佳人兮不相忘”、“和而不同”、“睢陵家丞”(白文,侧款30字,说明仿秦汉印)等,面目皆耆寿耇老,方方散发着久远岁月的余光。譬如其中有方白文姓名印,侧款为“秦汉书简内外通秦之书汉之石元印之祖己未春日刊于湖南汨罗江畔”。姑且不论此印出自何时何人之手,但沧桑岁月留在它身上的累累痕印,给它镀上的那层灰暗的旧色,恰似蒙覆着的一层秋霜,气韵古朴,别有一种石中耄耋的长者风雅。


这种“石中耄耋”是仿制不来的。老夫早年所藏文彭“飞鸿”平头章,1996年后《长沙晚报》、中国《美术报》、《收藏导报》都曾有图文报道。2007年老夫的《打捞岁月─廖文伟古玩丛谈之一》出版,“飞鸿”章有清晰的三维彩照,于是仿制的“飞鸿”章出炉了。2016年5月,黄益先生赠老夫珍藏“飞鸿”章的香樟木盒子,顺便带了一方大小无异的仿制文彭“飞鸿”平头章来作比对,其印文、边款、古旧香色皆相形见拙。古玩商人知老夫喜欢古董闲章,亦曾有人一次性送过数十方来寒舍。举其中清代画家王鉴(1598─1677)、黄易(1744─1802)、任熊(1823─1857)自刻闲章为例,他们辞世的时间短则150年以上,长则300年以上,刻制他们的寿山石小印,竟然亮丽新鲜,竟然点无痕印。暂且不说其边款拙劣粗俗,毫无个性可言,单是其“亮丽新鲜”的章体,傍着老夫的古董闲章们一站,便像是白发仙翁領着一群三五岁的稚嫩凡童。其它如清代书画家李瑞清闲章等等,皆如同王鉴等闲章,穷款,丝毫不见古旧气息。


可见,时下仿制名人闲章的作旧技巧,尚不及陶瓷和玉器的能够以假乱真。不单缺乏书画功力逼真地模仿名家款字,亦无法臆造名家奏刀时的心境情怀,当然只得草草落个穷款了事。使用脸油和丝绒揉擦出来的“包浆”光鲜亮丽,凭借硬物括划敲打出来的“痕迹”呆滞死板,更是比不得长年累月氧化和迭加的包浆和痕印自然而然。要短时期内造成章体上的变色皮壳,作伪者更是挟泰山以超北海了。

累之三:奏刀之人须考塙

老夫花了近一年的光阴,几乎整天埋头在这批古董闲章真实作者的考究之中。篆刻闲章的考证,其新旧老少可以依据氧化包浆和岁月痕迹判断,但篆刻家多只在边款上留有名、字、号、斋堂,而书画篆刻家们,字号相同或相似者不乏其人,如何认定某一闲章就是某一人的真实作品,需要花费的功夫太多。

譬如陈隆恪(1888-1956)篆刻章。印文“蹋遍青山人未老”,侧款“余生于清光绪十五年,辛未夏彦和作”,这个“彦和”,几乎成了解读的死结。“彦和”为何许人?各种文献皆查无此人,但我坚信此人必有来头,不然,几代人何苦珍藏?因此,老夫几乎每天要花些时间寻觅,几个月一无所获。那一日考证陈伯岩那方闲章是否就是他陈伯岩自篆,终于在细阅陈伯岩生平资料时,发现其次子即“彦和”,“和”字用的是繁体。这份史料载,陈伯岩次子“陈隆恪字彦和(繁体)”,生于1888年。闲章边款光绪十五年为1989年,应该是农历和阳历的时间差。辛未是中华民国1931年,大清已灭亡20年了,所以“彦和”称“余生于清光绪十五年”,合乎逻辑。


陈隆恪1956年谢世,1931年40出头,所遗闲章至今亦有85年光景,闲章上氧化包浆莹润,磕碰痕印自然,污垢分布合理,符合时间跨度特征。此章侧款刻得不专业,因为陈隆恪一生从政,只是受父兄的影响,亦有印坛朋友,只是得闲时奏刀治印以得愉悦。1934年,毛泽东作《清平乐·会昌》,亦有“蹋遍青山人未老”句,只是“蹋”是用“踏”,通假字。陈隆恪有此感怀,决非凡夫俗子。1951年,陈隆恪任上海文物管理委员会顾问,可见他并非金石书画门外汉。

又譬如陈伯岩(18531937篆刻章。陈伯岩是陈隆恪的父亲,光绪年进士,吏部主事,同光体诗人的领军人物。陈伯岩是否能够操刀治印?老夫没有找到与此相关的记载,但珍藏的这方闲章,印文为“宁静致远,淡泊明志”,款识表明“丁丑十一月”为一朋友而作,奏刀者“伯岩”。“伯岩”者,是陈彦和之父吗?然而,字号“伯岩”的书画篆刻家不止一人啊。


老夫有些疑惑,与一时无法确凿认定的“彦和”章等放置一起,每日轮番考究。考证诸乐三的闲章时,无意中发现一条文字,说吴昌硕的墓志是陈伯岩所撰,二人相交甚笃。老夫茅塞顿开:与篆刻大师为友,岂能不跃跃欲试?再读边款,虽只寥寥20字楷书,但字字质朴古拙,忽然有了主意,何不从查核书法入手?原来,陈伯岩虽生活在馆阁体风靡的年代,却我行我素,作书皆“古拙浑朴,凝练生涩”。同僚笑他书法太古拙,无人欣赏。他回答“百年后以后再说”。今天,能收藏到陈伯岩的书法早已成为欣幸之事。找出陈伯岩的书法立轴、条幅对比,与其20字侧款书法的质朴古拙如出一辙,与其他几位“伯岩”书法却有天壤之别,正是陈伯岩楷书的微缩!于是断定,“丁丑”为1877年,传世将近一个半世纪,陈伯岩自篆闲章!

再譬如王一亭(1867—1938)的“王震长寿”印,是否真是王一亭自用之物?奏刀者是谁?亦累老夫考查多日。

王震,号一亭,为清末民国时期海上著名书画家、实业家、社会活动家与宗教界名士,中国同盟会会员,对海派书画艺术的繁荣贡献卓绝。他早年学画得徐小仓指点,后师从任伯年,继承任派风格。晚与金石派大师吴昌硕亦师亦友,诗书画印皆精,在清末民初海上画派中影响仅次于缶翁。吴昌硕曾赠诗王一亭曰:“天惊地怪生一亭,笔铸生铁墨寒雨”,吴对王推崇备至,可见一斑。

王一亭1932年任全国艺术家协会理事,1937年日寇侵占上海,坚辞不就伪职,表现出高尚的气节风骨。1938年11月病逝,重庆国民政府明令褒扬公葬,蒋介石亦题以挽联,云“当飘摇风雨之中弥征劲节,待整顿乾坤而后重吊斯人”。

“王震长寿”印,边款全文为“擬汉印之精带(古带字)者,以颂一亭先生贵寿无极,安吉吴臧龛”。它的考证亦费时日。首先是王震其人,其次是边款的文字解释,重要的是吴臧龛是谁,他是否有可能为王震治印。

边款中的“擬”即拟,仿照之意;“带”作古带字,即拴住印信的丝绳,“精带者”指代“精心雕刻的一方印章”,用来祝愿一亭先生永远健康。安吉是地名,吴臧龛是吴昌硕次子,幼承家学,书画篆刻、训沽词章皆有造诣。他为什么刻印为王祝寿呢?原来吴昌硕与王一亭相交友善,吴臧龛因此与王相识,后来做过王的秘书。父辈的朋友,自己的上司,刻印祝寿,顺理成章。与“精带者”相呼应,印章雕刻从纽至印文、印款皆雕刻精致,侧款几近摩挲殆尽,老旧之色氤氲有趣,可见王震喜欢此印,常常把玩。原收藏者担心损伤石料,其上粘贴的识别纸签仍没有刮掉,又陡増了几分旧气。

还譬如瘦梅篆刻闲章。以梅为名为字号的古来都有,老夫独羊居中有两方瘦梅款闲章。近代史上有两位字号瘦梅的知名篆刻家,一是北京人张志鱼,1893年生,1961年辞世。此瘦梅能治印,精于竹木雕刻,曾在国立艺术学院执教鞭。二是安徽天长人宣鼎,1832年生,1880年去世。此瘦梅是晚清知名小说家、画家、诗人,亦精篆刻。

两方古董闲章是否出自同一人刀下,亦或各作一印?

答案就在款识中。以印文为“宁归白雲外,饮水卧空谷”的一方为例,其款识有“瘦梅壬午冬”。张志鱼生活在1893年至1961年,他的年龄区段中有“壬午”,是1942年,张志鱼这一年49岁,按甲子类推,上一个“壬午”或下一个“壬午”都不在张志鱼生活年龄段。而宣鼎生活在1832年至1880年,短短的48年,在他的年龄区段中没有“壬午”年,“宁归白雲外,饮水卧空谷”非他所篆毫无疑义。

另一方款识全文为“先君于避洪杨之难,流离转徙,辛酉良月瘦梅”。张志鱼的年龄区段中有“辛酉”,是1921年,太平天国起义失败已近百年,不应有“避洪杨之难”石记。宣鼎的年龄区段中有“辛酉”年,是1861年,恰是咸丰十一年,湘军正在围攻南京太平军,天长则在1858即已被太平军攻陷,“避洪杨之难”,逻辑上便可成立了,奏刀者是宣鼎而非张志鱼了。

至为关键的,是“避洪杨之难”章为白芙蓉石,但已被无情的岁月染成了熟栗色,斑斑驳驳,老旧熟滑。传世途中,不知是哪位收藏者不知怜爱,竟让它摔成了几块,幸得巧手粘合,反多了几分浮沉沧海的意趣,成为诞生155个春秋的见证。印文“寓意于物而不留意于物”,其君子明净之好,与章体古朴香色相映成趣。

还譬如边款为“丁未九月十有五日寿伯”的博古纽闲章,为艾绿石材质,印面篆书“意静心宁不染尘”。近现代有陈寿伯、陶寿伯精于篆刻,奏刀者的认定,亦需仔细推敲。

一是陶寿伯,1901年生,14岁即从师学习拓碑、裱帖、钩字、刻碑文砚铭、8年后师从赵叔孺学习篆刻书画,1930年学写梅,爱梅成痴终其一生。此翁1950年赴香港,后定居台湾,在台湾享有书画篆刻三绝之誉,有印王梅圣之称。二是陈寿伯,福州人,生卒年月不详,但发现有1954年为“其灼先生”所刻篆印一方,可证其1954年前后尚在世。晚清闽中画家周愈、何振岱、陈械等用印,亦出自陈寿伯之手。传世《石湖渔隐印稿》四册,即陈寿伯自辑印存。

印文“意静心宁不染尘”深有禅意。有道是“心静天下静,心宁意也宁”,意静心宁者,自然不染“尘俗”,是自我修养的金玉良言。从闲章的岁月包浆和岁月痕迹以及印纽的形式判断,陈寿伯1907年操刀的可能性,远比陶寿伯1967年操刀的可能性大。陶寿伯1907年尚年幼,1967年文化革命时则身处台岛,回流未必可信。而收藏者,正是在文化革命中红卫兵“破四旧”时,“捡拾”到一批闲章的,当年书画、闲章都在抄查没收甚至毁灭之列。有报道称,没收钱君匋的一大批名家闲章时,红卫兵竟用煤铲一铲一铲地抛进煤堆。此章刻制于“文革”前,或许便与100闲章中的其它闲章遭遇一样,“文革”期间从收藏家手中抄没,而后散落市井……


100余闲章之中,需要反复考究查寻的还有多方,累老夫颇费了些心力。

累之四:浑浑无涯需求索

闲章是笔与刀完美结合的方寸艺术,通过章法、篆法、刀法来展现书法、绘画、雕刻融为一体的艺术魅力。其文字有大篆小篆之分,其形式有朱文、白文之别。闲章款识如同书画题款,只是刻于印侧,因此也称之为侧款或者边款。字体可用真、行、草、隶、篆、魏碑6体,形式有单款、双款、短语、长跋、穷款5式。常常一二十字、二三十字,即记有奏刀者、用印人以及年月、地点和治印情缘,发印文所未及,配以精致而古朴生动的印纽,形成印面、印纽、款识三位一体的印玺艺术。

闲章果真赋闲吗?历代名家闲章,都堪为中华文化艺术长廊中的“禅悦食”。奏刀者将品性心境、情怀意趣、贬扬谈笑寄寓在方寸之间的三五七八字之中,其间浓缩着诗文的韵律,书画的情致,刀笔的古雅,妙语连珠,意罗天地,汇聚成中华国粹──印玺文化。有人认为闲章是书画家的专利,其实不然,有品味的文化人奏刀治印者甚众。郑板桥进士出身,却做了12年小小县令。他自刻一印,为“7品官耳”,自嘲不善逢迎巴结。鲁迅曾奏刀篆刻“绿林书屋”,源于曾有人贬损他为“学匪”,先生治印反讥。冰心则曾请人代其刻一方“是为贼”的闲章,借用何满子的“老而不死是为贼”,以分泾渭。小小闲章,成为他们针砭流弊的利器,闲章怎可言闲!

正因为闲章艺术如此的浑浑无涯,有学养的鉴赏家欣赏书画作品,一定先细看书画上钤盖的印章,依据篆刻优劣和印文的意趣判识书画家的学识、修养与情操。

张大千的自制闲章便是100闲章中极富特色的一方,老夫视若珍宝。


张大千是二十世纪书画坛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伟大艺术家之一,他的书画或篆刻作品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。老天佑我,这100多方古董闲章中,赫然就有一方张大千自制闲章,大千居士1935年重九日所篆。有别于其它闲章的,首先是它的纽。这100余方古董闲章除了一二十方平头或博古纽之外,基本上都是貔貅纽,有朝天吼貔貅、母子貔貅、驮书貔貅、长尾貔貅、长角貔貅、翘足貔貅,造型无一雷同,皆古朴雄健,雕琢皆精致细腻。张大千的闲章雕刻的则是茂密绿叶下的一只南瓜,不单在老夫独羊居中独一无二,所见到过的章印中,简直就是异军突起。可见,大千居士的艺术审美情趣总是别具一格:釆撷田野,情趣天成。

印文则是“本色住山”,出自《雪峰真觉禅师语录》中的一句禅语。禅语来源于这么一则典故。雪峰真觉禅师在山林偶遇一条树根,极像一条巧手雕琢的木蛇,他高兴地带回寺院,在木蛇上题刻“本自天然,不劳雕琢”,赠送给福州大安禅师。大安禅师亦很喜欢,接过去看了看,称赞道:“本色住山人,本无刀斧痕。”张大千是佛门居士,熟悉《雪峰真觉禅师语录》,选取禅语“本色住山”为印文自制一章,推崇人性的“天然”和“本色”,要求自己从艺自然率真,去除矫揉造作,反对人为的“雕琢”和“刀斧”。印纽的选择,正是“本色住山”的外延,印纽合一。

 张大千一生使用过三千多方印鉴,如今博物馆收藏仅有300多方,损毁湮灭者甚众,散落民间而不为人所识者自然会有。老夫能觅得80年前散落沧海的一粟,足以告慰平生矣。

当然,老夫同样看重独羊居中的其它闲章。

丁二仲是清末民(国)初知名篆刻家,同时也是内画鼻烟壶“四大家”之一,他的一方禅语印亦耐人寻味。印文为“庐山烟雨浙江潮”,款识是高僧赵州的一句禅语,云“诸人被十二时辰使,老僧使得十二时辰”。


赵州是唐代高僧,作《十二时歌》警示僧众时时不忘修行。有僧问他“十二时辰如何用心”,他回答:“你被十二时使,老僧使得十二时。”教化僧众做时间的主人,自然知道怎样利用每一个时辰了。印文“庐山烟雨浙江潮”选自宋人苏轼诗中的一句,全诗为“庐山烟雨浙江潮,未到千般恨不休。到得还来别无事,庐山烟雨浙江潮”。该诗的不同凡响在于它第一句与第四句重复。细细品读,才明白它呈示的是人生禅意,既不可“原来如此”止步,也不能“正是如此”满足。告诫人们既要有目标志向,又要带着平常心去追求。印面苏轼的“人生禅”,与侧款赵州的“人生禅”,异曲同工。

黄士陵“通六书,工篆刻,精绘事”,清代知名篆刻大家之一。独羊居中有他的“玉人风味似冰蟾”闲章,印面5厘米见方,除了几方无纽平头章之外,在八九十方有纽闲章中硕大无朋。


“玉人风味似冰蟾”出自宋代词人吕渭老的《小重山》,全文为“雨洗檐花湿画帘。知他因甚地,瘦厌厌。玉人风味似冰蟾。愁不见,烟雾晓来添。烦恼旧时谙。新来一段事,未心甘。满怀离绪过春蚕。灯残也,谁见我眉尖”,思念的切切,愁肠的结结,字里满,行间溢,感人肺腑。方寸之章,读来令人陡生伤感。黄士陵选其入印,抑或就是寄托对远方恋人的殷殷思念。

吴煕载精书善画工篆刻,行草边款尤佳,清代知名篆刻家之一。独羊居有他的闲章3方。其中之一为印面6厘米见方大平头章,印文为“千载笔法留阳冰”,原文上句为“峄山传刻典刑在”,出自于宋代大文学家苏轼所作《孙莘老求墨妙亭诗》。


阳冰即李阳冰,唐代大书法家,评论家用“虫蚀鸟迹语其形,风行雨集语其势,太阿龙泉语其利,崇高华岳语其峻”来形容他的书法特点,说“唐三百年,以篆称者,唯公独步”,其“笔法妙天下”。取“千载笔法留阳冰”制作闲章,颂扬中华文明,传承华夏文化。

徐三庚是清代知名篆刻家之一。古董闲章中,有他的一方印面6厘米见方,高7厘米的大平头章,竟是艾绿石,重460克,在100古董闲章中无比肩者。印文“开拓万古之心胸”,选用的是南宋陈亮《甲辰答朱元晦书》“推倒一切之智勇,开拓万古之心胸”中的后半句。作者襟怀开阔,气吞云海,此章之硕大,亦在百余古董闲章中衾影独对,可见奏刀者之气魄。

徐三庚对于篆刻的创造性贡献不亚于赵之谦。他认真研习了秦汉碑刻和印玺,亦对元明印玺了如指掌,后又勤习邓石如篆法,“参用谬篆的飞动体势,使之熔为一炉,用笔妍媚泼辣,用刀细切利落,章法虚实相间,独辟蹊径,风格独具” 。他的闲章“袖中有东海”的篆法,正是这种创新意识的完美体现。苏东坡游胶州湾纹石宝滩,见遍地“五彩斑斓,秀色璨然”的鹅卵石着实可人,捡拾了几块,赋诗云“我携此石归,袖中有东海”,气盖山河。徐三庚则在方寸之间,融入上下2000年的篆法书风,字字如宝石圆婉,刀刀有大海扬波。没有“开拓万古之心胸”的精神,如何能将海阔天空刻进方寸之间?


泥道人和徐新州的两方闲章引发了老夫的共鸣。泥道人即赵石(1873-1933),他幼年丧母,读三年私塾后即进药铺学徒,后供职于药店。时有人倡导青少年习字刻印,他闻鸡而起习练,第一次评比即获三斤菜油作为奖励。吴昌硕来常熟,见赵石聪慧勤奋,收为入室弟子,又介绍他去沈石友家中学艺,力补印外之功。期间,还为沈石友刻制过一百多方端砚的砚铭,拓成《沈氏砚林》四卷,艺林视其为珍品。赵石工篆刻,生平治印一万有余。

老夫独羊居珍藏泥道人所篆闲章共2方,最喜欢的,是他的龟纽“曾经沧海”白文印和徐新州的貔貅纽“丹青不知老将至”朱文印。老夫一生东西南北,半世有风有雨,退休后钻进古玩王国,竟“不知老之将至”。晚年,算得上是潇洒了一回。




篆刻大家的古董闲章,款识很少用穷款(仅姓名),多数为短语10来字或二三十字,长跋可达四五十字或更多。一个有学养的篆刻家,印文出众自不必说,款识大多十分精妙。

举知名篆刻家韩登安(1905─1976)的“梅兰与伴”章、知名篆刻家经亨渊(1877─1938)的“花好月圆人寿”章为例。

韩登安印式面目不拘一格,以丰富多彩而著称,且刀法精整朴健,其所刻细朱文堪称绝技。韩登安尤善多字印,所刻毛泽东诗词印风格高雅,后辈有高山仰止之叹。他的边款亦颇见书法功力,多用行楷,运刀如笔,一气呵成。

“梅兰与伴”章石材为青田老封门青,青田石中的上品,隨形。其款识为“癸卯正月为秋鹤三兄作此印,则吾岂敢,然与画角椔鳞者异矣,登安篆于海藏楼”,计32字行楷。倘若放开文字


表述,至少要31字的3倍。仅是“则”、“画角椔鳞”、“海藏楼”,便大有文章可做,谦逊含自信,一派文人气度。经亨渊所篆“花好月圆人寿”闲章,款识“杜子美句颐渊画松罢刻于寒之友居舍二十三年立冬”。购获此章时,物主既不知杜子美即唐代大诗人杜甫,亦不识颐渊


的“渊”字,自然便不知颐渊是清末民初知名教育家经亨渊,更不知“寒之友居舍”是其斋堂号。经亨渊工书画、擅篆刻、精古诗文,尤擅画松。物主不知如何断句,读不通边款,竟告我“是名家松能闲章”,令老夫忍俊不禁。颐渊的篆刻有书卷气,别具风釆。边款如同其书法,尤其受人称道,石上行楷,刀笔矫健,书风画意。

老夫所藏100余方闲章,款字风格各异。吴让之的24字行草款、吴昌硕的33字行书款、诸乐三的23字行楷款、方去疾的30字行书款、沙孟海的20字行草款、郑文倬的18字行书款、奚冈的34字隶书款、丁佛言的21字行楷款、方浚益的11字楷书款、冯庚侯的23字行书款、陈伯岩的20字楷书款、嶙翁的18字行楷款、“白发三千丈”章23字草书款,凡此种种,从内容的意趣到书法的功力,都非等闲操刀者力所能及。

漫谈来漫谈去,老夫就是不敢漫谈篆刻流派与各家风格。

冯庚侯所篆闲章印文为“肥云瘦雨”,侧款为“近人治印重皖轻浙,每多偏见,其实万派。乙未秋月,庚侯制”印文雅逸自不必说,我赞赏的却是侧款。


老夫这百余古董闲章,企图了了然然分个这派哪派、这风格哪风格,实在是枉费心思的苦事。皖派出现在明代,浙派出现在清早期,后来扩展到齐鲁派、娄东派、云间派、闽派、如皋派、扬州派等等。依然还是一刀一凿,免不得我中有你,你中有我,正是冯庚侯所言“其实万派”。亦如青田石、寿山石,它们中的一些石品,挪个地方就会难辨黑猫白猫。至于篆风篆法,老夫才学疏浅,更是不敢涉笔。精深是其一,其二仍然是篆刻家们旁牵侧绊者不少,几句话也说不明白。

这便是老夫作文干脆不言派,避言风,少言石的借口吧。当然,恰恰也是迊合了冯庚侯侧款的意思的。

老夫的所谓“少言石”,胡乱说几句而已。老夫100古董闲章因其老,除老白芙蓉,老红芙蓉之外,尚有青田老封门青(登安章),青田老灯光冻,寿山老艾叶绿(艾绿越老色越深)等,都是当年的上好印石。


把赏着这些名满印坛的老坑名石,它们鹤骨霜髯的老迈,让人倍感亲昵。这些名石的今日儿郞虽亮艳,哪能与它们先辈驮负的百年岁月沉淀同日而语?怎可与它们先辈积聚的百年文化蕴涵相提并论?

累且乐:美意延年博一笑

老夫敢在收藏王国自诩100闲章富翁,并非是想着炫耀,为自己数十载收藏之旅“立此存照”而已。

这个“存照”,见证老夫虽然追求“闲到心闲方是闲”的生活,但“有好都能累此生”啊。仅是这个“100”,便让老夫进得去出不来,除却收藏之好,除却写写古物之好,再也不能旁鹜。但收藏之好能让老夫穿越时空的漫漫?道,走进旷古清宁的古人心境,怡情悦性,岂不是足可以熙熙而乐了?

然100者,富且多也,自当不止上述这些。赵叔孺、丁佛言、李尹桑、郑文焯、陈悟山、陈豫钟、朱复戡、高桂森、赵穆、王大炘、陈子奋、童大年、高式熊、高野侯、高洛园、武钟临、诸乐三、六云、汪鸿等等清代和民国名家,尽皆有篆刻作品会集于老夫的独羊居中。篆刻名家钱瘦铁曾经赞许“江南女子中能通金石擅才艺者,唯有瑶耳”,“瑶”即女篆刻家顾青瑶,独羊居中亦有她篆于“丁丑”年(1937)的闲章一方。顾青瑶“文革”时期远避加拿大,再未归来。

自古收藏家多为学养頗丰的文人士子。民国年间,文人收藏闲章曾经蔚为风气,都以得几方名人手制闲章为风雅。有幸珍藏数十方者,文人士子皆刮目相看。

当代收藏大军虽数以千万计,学富五车者却不多,醉心收藏古董闲章的更是少之又少。20年前,长沙仅有田升执意收藏,其数量已达数十。此人历史文化知识和收藏眼光,皆远在湖南几位自命收藏家、鉴赏家之上,他很是陶醉于他集藏的闲章。名人古董闲章除了历史文化价值、艺术价值之外,其名人效应更是不可忽略的。随着岁月韶光的流逝,一代又一代收藏家呵护传承的古董闲章,其收藏价值因其不可再生,只会愈来愈受到重视。

正是因为篆刻闲章内涵外延的浑浑无涯,100闲章100通技艺人文,捧在手上读不懂,分不清,看不明白,谁敢一掷千金万金?因此,当代涉足古董闲章收藏者不多,古董闲章造假也就远不如瓷器、玉器、铜器、竹木雕刻器的猖獗。直至最近几年,古董闲章堂而皇之登上了拍卖的大雅之堂,名人古董闲章几万、几十万元成交的常有,于是热衷于收藏古董闲章的人日渐多了。收藏者日多,古玩市场的古董闲章身影自然也多了起来。只是由于篆文、款识并非人人识得,许多古玩商人亦半懂不懂,因此,明白人捡漏的机遇亦常有。当然,古董闲章的造假也便“应运而生”了。这些“山寨版”鱼目混珠,而且“鱼目”明显多于“珠”,如何把握分辨新老、古旧、真伪的分寸,便成了收藏者的第一要务。

完全意料不到的是,老夫能够集得100多方古董闲章。额手称庆之余,觅个“逃禅赏石之闲”(陈子清篆),乐滋滋躲进独羊居去方寸天地之间巡游,做“一日清闲一日仙”的主人。或观“东边日出西边雨”( 吴朴堂篆),或听“窗竹夜鸣秋”(钱厓篆),倒也未忘“清时有味是无能”(徐悲鸿篆)。纵然是“次第春风到草庐”(赵子木篆),“闲卧白云歌紫芝”(方去疾篆),“嗜酒听琴”(福厂篆),也不忘寻个“叶叶心心,舒卷有余情”(吴隐篆)的去处,多“读古今书”(福厂篆)。有道是“好林泉都付与闲人”(黄少牧篆),“我拙何妨”(方浚益篆)?“我之为我,自有我在”(吴朴堂篆)啊。若是“客易怀主人,嗛花不能去”,便“开衿濯寒水,解带临清风”(周铁衡对章), 也“胜有心香”,“如会忠清”(赵子木篆双面印)。人言“人生识字忧患始”(叶露渊篆),其实,“飞花入砚田”(沈中篆)的意趣,“游戏翰墨”(福厂篆)的情境,“花竹亦诗香”(丁佛言篆)的雅逸,“穷变态于豪端”(赵叔孺篆)的愉悦,谅是比 “落叶半床,狂花满屋”(钱侗篆)的情景更为佳妙。

 

“有好终须累此生”,是唐代传入中国的印度《大佛顶首椤严经》中一禅语。说的是凡执迷于所好者,必定辛苦终身。王福庵将其入印,改成“有好都能累此生”,有感而发。西泠印社的一本小册子,将它写成“有好都能乐此生”,有人认为编辑笔误。老夫以为不然,穷一生以追求一好者,其实是累亦累着,乐亦乐着,何误之有?

徜徉在100古董闲章和珍藏诸器之间,酷暑不知热,严冬未觉寒,腹空从不饿,夜长难入眠。虽是“累”着,却没有“处处得相隨,人那不如月(童大年篆)”的惆怅,不会生“我苦在不痴不恵中”(星州仿其师缶翁篆)的揶揄,其融融之乐无境无状,胜似“梅花作伴”(李尹桑)的儒雅,夫复何求?“世人拘目见,酣酒笑丹经”(高洛圆篆),别人信不信,老夫是满不在乎的。有所好才生乐观,“美意延年”(经亨颐篆),总是人人都相信的了。

(本文结尾部分,老夫挑选所藏100余闲章中的一部分印面文字,珠串为话语,勉强成句,以博读者诸君一笑)